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腊时腊月

进入腊月,吃过腊八粥之后,汉口街上就一天一个样了。

先是走路的人一天天多。从一个个走进各种店铺到一群群挤进去,再到一波连一波地涌进去。

接着是商号门里门外一天天变得花哨、热烈或隆重。平日不大见得着的“高精尖”的东西上架了。杂货铺里货物码得山一般高,一个一个的彩色包装吊在人们头顶上,比扎了彩还好看。参燕号里摆出了平日根本卖不动的上等参茸,包装盒码在手边,等着买高档补品送礼的人们进来,指什么包什么。大商号里,椅子安了椅帔,桌子铺了台布,门前和店堂上都扎上了红彩绸,门灯彩灯昼夜不熄。闪闪烁烁的灯的长河,就这么眨着眼告诉人们:年来了,年来了。

人们的心情也特别好。见面的问候变成了这一种格式:

打年货的,您家?

是的您家。您家的年办齐了唦?

彼此一样,您家。

不厌重复,往返回环,你讲了我讲,人人见面皆讲。声高声低之间,又向你道出:年来了。

也有争端,也有呵斥。然而这里也都少不了一个“腊时腊月”。

一个打年货的撞了另一个打年货的,却木木地走了。被撞的火起,却骂得节制:过点细唦。哼,要不是腊时腊月,老子不“通”(即骂)死你!

或者是:就这样走了的?腊时腊月欠人“通”?

大人教育孩子也少不了这样的话:听话啊,腊时腊月讲禁忌,莫找打挨!

自然,要债讨“胯子钱”的这时也会打出腊时腊月的招牌:您家还不起本,这个月利钱总要把唦。腊时腊月未必要我紧跑?

反正人人都记得这是腊时腊月,是旧年即将完成与新年交接的时段。大家都互相提醒着,腊时腊月,要讲禁忌,讲喜气。“叫花子也要过三天年”么。

事实上,这种时候人们想吵也吵不起来。腊月里好赚钱,谁还有空站在街上运动舌头骂人玩,骂赢了,钱被别人赚跑了,亏的还不是自己。

要知道,有许多人一年到头是不大容易或不大愿意找什么事做的。不大容易的是没关系的人,不大愿意的是靸半头鞋的人——家有恒产,收入虽少,日子却可过,平时坐坐茶馆饭馆打发日子,做事是老婆孩子的事。到了腊月就不一样了,钱在街上蹦着,再没办法的人,走出去“捡”一下,人家高兴,自己更高兴。于是,专在过年做的小生意,便都趁着腊时腊月涌上街来了。

坐在铺面里的人,倒觉得此时涌上街来的小买卖才是腊时腊月的真风景。

腊月二十四是汉口人惯称的“小年”,这时候要祭灶,让天上最小官阶的神——灶王爷享受一回祭祀。灶王爷这一年一度的享受,就引出了一门一年只做两三天的生意——卖“灶码”的。人们对诸神之像的买卖都不敢以买卖轻言之,得改成“请”字。于是从腊月二十二到二十四,街街巷巷就冒出了一片叫卖:

请灶码呃,请灶码呃……(“码”加“呃”要喊出连读效果,才算老汉口喊法)

叫卖声几乎清一色地从孩子们嘴里喊出来。随着这声音的一起一落,那粗粗的黄表纸上被拙劣地印上模糊老头像,或者是一对身份不明的老翁老妪像,便被人请进了家门——它们的结局是被烧掉,仿佛是给“上天言好事”的一家之主灶王送去了一张回程票。要命的是那“照片”一式一样,分不清谁是谁家的―家之主。好在灶王爷们品级太拈不上筷子,还不够对号入座的格,头像模糊点儿,能坐个“统舱”回来,照样还在每家每户当“主”。

说归说笑归笑,买灶码的人们可没有还价的。因为人们都明白,孩子们背后的大人若是有能耐一点,就不会打发他们的孩子腊时腊月出来赚这份小钱了。节日的宽容,不经意地掩去了一丝生活的苍凉。

越近“年”,满街喊“活的”的声音便缕缕不绝。

“活的活的……”

卖的什么?

若真卖活物就没什么可喊了。还有把不活之物喊作“活的”的么?对。但不活之物,却是活物的仿形。那些小作坊、个体工匠做出的小玩意,有许多是仿照活物的。

扎纸灯,腊月末就上街了。几根竹篾支架,糊上花花绿绿的纸,里头还圈出一根插蜡烛的小圆圈。什么鲤鱼灯、蜻蜓灯、虾子灯就可以出手了。虽是纸扎的,样儿倒毕肖活物。于是小贩们大叫“活的活的……”

还有竹子斩节连成的蛇、纸糊的溜溜球等等,凡活动得了或像某种活物的玩具,小贩们也会凑热闹似的叫卖:“活的活的……”

真正“活”的,是孩子们。

到了腊月他们就有钱了。小贩们便瞅住这一点,从他们手上赚钱。

卖水果的除了备好小竹篓、封包纸以备人们购买礼品之用,还增加了一项业务:劈甘蔗。让孩子们用小水果刀比赛劈甘蔗,劈开多长吃多长一段。刀法好的吃得多,既有胜利者的自豪,又有甜蜜的享受,而甘蔗钱却是一人一半事先交了的。在这种赌博中,真正的赢家其实是卖水果的小贩。

有一种玩具也是只有春节才出现,那便是“笛冻”。至今我也没闹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料子的玻璃吹成的(有人说是糯米作原料做成的,我不太相信),其形状像一个没曲线的葫芦,一根细长圆管,连着一个大大的空心圆巴巴,口含圆管,嘴巴一吹一吹,那圆巴巴的底部就一鼓一收地发出“笛冻笛冻”的声音。这玩具干脆就以声音命名,叫做“笛冻”。因为它底部太薄,响则响矣,用力过当却会“彻底破灭”。所以大街小巷流传一句童谣说,“笛冻笛冻,拿钱来送。”每当卖“笛冻”者临门,人们便会对他吟诵起来。卖“笛冻”的也不恼,因为他知道说归说,钱还是要“送”的。

那时不禁鞭.孩子们玩鞭是不买的。凭他们那时的压岁钱,买得了多少头的鞭?千头万头可算多,但一放不就完了?孩子们的鞭是捡来的。从刚刚放过的鞭渣子中捡鞭,既要力气又要技巧。别看一哄而上时都如狼似虎,到玩的时候,却又亲如一家了。

捡来的鞭一粒一粒,基本上没有成“编”的。有的有引,有的还光秃秃没引。孩子们玩它玩得很细致,有一种不敢轻弃的珍惜。将单个的鞭插在稀泥上,炸个四面开花。一个响引来半天乐。把没引的鞭折裂,裂口相向而围,围成一圈,点燃一个引着一圈,可视为自制的焰火,孩子们给它命名为“浠花子”。把正“浠”着“花子”的鞭丢进水里,听水里发出鼻闷般的声音,则叫“擤鼻涕”。还有一种不可取的玩法,就是把将炸的鞭丢进厕所,那叫“激起公粪(愤)”。

年将近时街上拥塞的人,既是打年货的,又是抓机会的。百业临街,万声交汇,都图过一个好年。

——选自《江城民谣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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